海外文轩全怪白内障手术作者刘荒田

年轻时是校花——不是一年或数年内的校花,而是“一辈子的校花”,她念大学时的校友,近50年以后还这这样说:XX大学建校至今,最美丽的女士是M。难得的是,她对自己的美具有超乎寻常的自觉,一直小心维护,到古稀之年,依然身段窈窕,五官秀丽,出席大小宴会,一袭度身定做的旗袍,分外雍容华贵。这位美丽到底的女性,家庭美满,心情快乐。

然而,M做了白内障摘除手术以后,心情坏透了。事情是这样的:她感到视线有点儿模糊已好几年,因看东西还凑合,也不妨碍读书,便拖下来。最近一次体检,眼科医生告诉她,白内障已成熟,最好尽快摘除。老公劝她,一切由保险公司包,不花一个子儿,手术全程只要20分钟,一点也不痛。两个女儿也催促。她下了决心,第一次为左眼换上人工晶体。戴了三天眼罩,白天出门戴太阳镜。医生检查,认为很好。于是,替右眼也做了。

10天后,医院,“祝贺!你的视力恢复到1.4。”眼科医生作了最后的检查,这样下结论。她喜滋滋地回家。先洗了一个痛快的淋浴,好多天怕水溅进眼内,只能用浴巾擦身。然后,走向梳妆台。

糟糕!对面的女子是谁?脸上哪里来的老年斑?颊下,额上,突然冒出来的,使劲揉,当作锅垢,却抹不掉。眼袋,大核桃似地吊着。还有皱纹,又细又密,从颈部到鼻翼,法令纹如此抢眼……她眨眨眼,使劲睁大,以为刚才的“幻像”会消失,然而更加清晰。她怀疑那就是自己。每天都照镜子,不是不服老,但多少年来,“老”是循序渐进的,何以此刻来个“跨越式”?镜子有鬼吗?她拍了拍镜面。终于省悟,千错万错,是去掉白内障的错。不是自作孽吗?过去,模糊是模糊点,但一切都顺眼,能将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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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气呼呼地摔门走出。周遭有点异样,桌面多了灰尘,地面多了垃圾,阳台多了草梗和落叶、客厅的咖啡桌上,几本心爱的书,天天都读几页的,封面忽然多了折痕。没有一样不碍眼!她抬头扫视,要找丈夫问问,是他还是孙子弄脏了,捣乱了?随即想起,丈夫去邻居家打麻将,孙子忙于上学,没来好几天了。她走进后院,那里栽着苦瓜,丝瓜,南瓜。刚刚抬步,就看见成千上万的蚂蚁围着根部,趋近,是一块面包屑。恶心!扭头不看。

回到客厅,坐下,慢慢地,思绪理清了,气平了。拿起书,不用眼镜,五号字体清晰非常,看着多舒服。可见,手术还是值得做的。

然而,“好眼睛”带来的“不好”,还是折磨着M。在家里还好,家丑不外扬就是了,平空多了“难以忍受”,慢慢适应。她使劲擦拭橱柜门上的油渍时,记起洋笑话——主妇如果无法忍受家中的脏乱,便捷的办法是“摘下眼镜”。可是,她要颠倒过来才行。

事情不那么简单,出门交际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。邻居C夫妇,是M两口子打麻将的搭档,一直相安无事。但昨晚在C家打了八圈,M非要回家。老公正在瘾头上,不肯起身。M说,你不走我走。好在有人替补,M自己回家去了。老公事后问M,什么碍着你。M说C的衬衫太脏,胸前的斑点肯定是啃炸鸡腿滴下的油。那关你什么事?M说,就是看不过眼,这是对客人不尊重。M连带责备C的太太对丈夫的外观监管不严,衣服是她洗的。老公只好摇头。

M“明察秋毫”的眼,陆续惹起一些小事端。比如,家里开派对,老朋友把烤熟的糕饼放进盘子,M训斥人家:“用夹子不行吗?看你的指甲泥!”人家六十好几了,一脸通红。三个孙儿女如今见到外婆躲着走,因为她一天之中无数次地逮住他们,强迫洗脸,洗手。

邻居和朋友都窃窃私语,好端端的M,怎么变成这样?M是明理人,知道自己过分敏感的根源,在于去掉白内障。她有点后悔了,但不敢说,怕挨骂。何况,没听说白内障可以“放回原位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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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切,一家人看在眼里。一个月以后,是M的73岁生日。老公送来一件神奇的礼物:雷朋牌太阳镜。老头子在她试戴时,当着两个女儿、两个女婿、三个外孙的面,郑重提出请求:尽可能多地戴上,无论在家还是外出。M又惊又喜,捣葱般点头,得意地问:“我戴蛤蟆镜是不是特别酷?”

作者简介:

刘荒田:广东省台山人,年从家乡移居美国。在旧金山一边打工,一边笔耕。年退休以后,开始在中美两国轮流居住。

  已出版散文随笔集37种。年以《刘荒田美国笔记》一书获首届“中山杯”全球华侨文学奖散文类“最佳作品奖”。年,获北美《世界华人周刊》、华人网络电视台所颁“年度世界华文成就奖”,年获“新移民文学笔会”“创作成就奖”。年,以散文《一起老去是如此美妙》获新疆“爱情亲情散文大赛”第一名。获《山东文学》杂志年度“优秀作品奖(散文第一名)。小品文集《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》入围年“花地文学榜”年度散文。

和年两年均进入三大文摘杂志(《读者》、《青年文摘》、《特别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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